是!
那是我们分离的第七年,永和七年的冬天。我这些年喜欢上了求神拜佛,而今病入膏肓也在府中筑了小佛堂,那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念着“求我佛保佑荀家女子荀灌平安顺遂,信女司马仪跪求佛祖。”这时门被推开,雪花散了进来“生死轮回或许真的存在,可吾杀了那么多人又救了许多人,若是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杀人者下地狱的说法,吾这般人又该如何呢?”也许是我病了看不太清人总觉得她老了许多,眉眼也不似昔日那边高扬着,可我只觉得佛祖可真灵啊,我开口道:“在意妳的人本该如此,不管妳杀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总该想些办法让自己觉得妳会平安顺遂的,妳说过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是不用换的,可我还是想见妳一面,用什么换都行。”她将院里刚折的梅花别在我发白的发间,又拿出一对蝴蝶臂钏给我,同我讲:“我在羌胡时有个小娃娃同我讲我心里有蝴蝶,我刚开始不明白,回来时看到这个我才明白万蝶于心飞舞竟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见妳便是在宫中扑蝶那时妳很快乐,后来很多次在瞧见妳时妳都不开心,直到妳在边塞望见星星才又有了扑蝶时的神情。”我眼角有些湿了,她将手伸出来又收回去,我拉起她的手放在面上“我替妳擦了两次血,这次换妳帮我擦泪吧”她将我平泛池塘里刮起的大风狂波抚平,又在池塘中放了一只蝴蝶,我乘着这只蝴蝶看到了大山大河离散人情,弋壁沙场惊鸿一掠,又一个人回池塘里飘了很久很久。
我倒了下去,再听不见再看不到,我想这一生,亲情是荒芜的情感是虚伪的,变故是突如其来的,彻头彻尾就是一场幻梦,只有与她在边塞时的感知是真的,星星是真的,夹缝当中的那一分的爱,一晌贪欢是真的。
第17章 苏蕙
浮字:
这世上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学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可织锦的人多地青史一页皆是,可在乱世里守着誓言走过世间残曲逝颓之心的人却是少地遍地殍尸都是。
母亲三十三岁时用我记下的岁月便是如此:仁智怀德土壤里开出的花成了浮江里连浪花都算不上的湘津一瞬,使琴发芳将兰养凋的手在悲旷路长上早已如流沙般发黄泛冷。母亲听见昔日那些说是要写荣章要做贤臣的男子如今都在感叹故国新国不管怎么易主都只是将他们当做冬日表天冷的挂霜,当做表人心向己志向清明的筏子便愈发觉得窦滔在远方道:“只有圣上才配得上英雄这个称呼,其他起义军最后都会成为飘离的布匹轮子绝不可能如皇军这般完善整齐!”的样子还不算太难看,在这个世道里志向全扑在纯粹的权利上总好过桑榆那般随着外景越变越薄最后逼死自己来的好,望着远方母亲突然觉得不管是谁在想那个位置都只是因为希望万事万物都亲近自己于自己有利罢了。
母亲这一路上看着他们从一开始把自己比作眷恋旧乡的秦王到一个个欲掠夺别人旧乡也做一次人皇也能举着圣杯说自己德怀天下是天命所归的样子,只觉得人命太小,不管他们心里再怎么荒淫妄想最后都会变成各地政部官员上报的“生民于某地自杀几数,余下人数只可做粮几日”。在茂熙春阳下长大的姑娘们如今个个伤惨心空说活着只是增添哀愁空怀,读着圣虞唐真之书的男子们如今个个说若想做清流就只能以死激起人心底的弦,用命躲开世道分散家墙殊主用死迎来自命为妙显华风重骨,可刚开始逃难时她们明明说:“在这般特殊的世道活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荣幸的,赌一把万一呢?”他们明明笃定了活下去的志向发誓道“天无情圣无义,情缠吾长!”她们一起背着琴踏着尸体走出了堂屋,一起看见过从西边出来的太阳,一起走过岑幽深处颓生沙漠一起爬过峻嵯山岩躲过叛军罗网,可如今一个接一个的人死了,她连琴也掏不出来只能在逃亡的路上悲摧哼着那首一同谱的曲子,自嘲憔悴无神的自己竟然跟着风走了那么旷远的路,自嘲自己少时在房屋中幽静处怜悯书上灾民时绝想不到自己也会在这条山河相隔人印的路上感叹自己也成了灾民,叹息苦难艰生的世道死生殷忧的幸存者,叹息从前觉得刚柔并济是圣人,如今需会杀会抢会对每个官员夸功捧绩‘刚柔并济’成了贱民活下去的唯一手段。